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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保姆连环杀手”案:扭曲癫狂的心

JUJU 房间内的粉色大象 2023-07-27

1997年,吉林市铁东南区16号楼102室。

客厅正中央的佛龛前烛火明灭,线香燃起的青烟背后,菩萨表情慈悲不明。


与之一墙之隔的厨房里正在上演一场人间惨剧,残疾人张舒红将照顾自己父亲的保姆李春花狠狠剁成小块。

 

“你别怪我,是你自己惹我的......如果你不说那句话......”

 

天色已晚,江水滔滔,装着李春花的两个麻袋被沉进松花江,这个年轻的生命就像水滴一样融进河里再不见踪影。

 

回到小区,张舒红依旧是那个可怜又善良的佛教信徒。

 

没人知道他和家里保姆的突然失踪有关,也没人能猜到,这场13年前的凶案拉开了吉林市连环保姆杀人案的序幕。


(张舒红指认作案现场)


 失踪

 

2010年7月,盛夏。42岁的保姆刘凤杰离开前任雇主家,怀里揣着几百块生活费和儿子工作后送她的金戒指,只身前往吉林市东市场劳务中心找活干。

 

这个流动务工人员集散地是吉林市最大的两个劳务市场之一,大部分招工需求都是保姆和力工。

 

刘凤杰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丈夫离世后,她离开老家夹皮沟镇,靠着在吉林市做家政、保姆,以一己之力养大了儿子刘伟。

 

如果没有遇到张舒红,刘凤杰大概再辛苦几年就会“光荣退休”,回到老家带带孩子,坐在楼下晒晒太阳。


前几年刘伟进厂做技工后,就已经让刘凤杰别再打工,他的工资足以养活他们母子二人。她现在之所以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纯粹是想给儿子攒彩礼。


(东市场劳务中心)


2010年7月8日,在东市场转悠几天的刘凤杰看见有一男一女在市场上招保姆。女的穿着蓝衣,男的拄着拐杖。两人的态度都很好,尤其是哥哥,语气和蔼,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好雇主。

 

据招工的蓝衣女子称,他们是替家里老人出来招护工,害怕年轻保姆吃不了苦,所以想找个年纪大点的,老实踏实。酬劳也不错,一个月有1200元,还包吃包住。

 

刘凤杰连忙向两人介绍自己,并表示自己经验丰富,也有力气,一定能胜任这项工作。很快,她和瘸腿男子及蓝衣女子谈好工资,便随着这两人离开。



(慈眉善目的张舒红)


一个月后,失踪的刘凤杰的照片出现在警方发布的寻人启事上。

 

“大海捞针”

 

2010年8月中旬,东市场劳务中心一如既往地人头攒动,但这种琐碎的平静已经隐隐被打破,找工作的人中流传着一个消息,最近不少保姆从这儿离开后就失踪了。

 

有几个在人流中四处穿梭的人,在表情疲惫的劳工中显得格外醒目,那是吉林市刑侦大队的刑警们。


他们带着包括刘凤杰在内四张失踪保姆的照片,在东市场里走访。除了各家中介机构外,警察们逢人便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几个人,有没有看见她们和谁接触过?”

 

据当时媒体报道称,刘凤杰几人的失踪案是吉林省公安部门当年要解决的重案要案。为了找到犯罪嫌疑人,吉林市警方成立了专案组进行调查。


(人流聚集的劳务中心)


事情怎么会突然恶化到这一步?我们先将时间调回一个月前。

 

2010年7月9日后,刘伟再也没拨通过母亲的电话。起初他并没有太担心,一是因为他平时忙,和母亲联系也不频繁。二是母亲毕竟是在别人家做保姆,常有不方便通话的时候。

 

但时间过去一周多,他和母亲刘凤杰还是没联系上,这时刘伟有些慌了。很快,他去了离东市场最近的吉林市站前派出所报案,表示已经和母亲长时间联系不上,怀疑她被拐卖或者遇害。

 

刘伟的报案没有引起警方重视,他们告诉刘伟,“这个(刘凤杰失踪原因)要等我们调查后才说得清楚,你先回去继续联系你妈。如果联系上了或者有其他线索,就立即和我们联络。”然后便把刘凤杰的失踪搁置在一旁。

 

过了大半个月,和刘凤杰案类似的第二桩中老年保姆失踪案被摆在警方面前。失踪保姆姓庞,55岁,是吉林市本地人。她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系,是说自己当时的雇主“太难伺候”,所以她辞职了,准备换一份工作。从那之后,庞淑云再无音信。

 

此时,仍没有人把庞淑云的失踪和最初刘凤杰的消失关联起来,因为庞淑云家人和她失去联络时,正值“吉林728洪灾”期间,他们觉得,“也许她被洪水冲走了”。

 

直到当年8月9日和14日,吉林市警方又接连接到两名中年女性张金娥、皮亚坤家属的报案,他们整理卷宗资料时发现,这4个失踪者有惊人的相似——都做保姆工作,都去过东广场劳务市场求职,都是家住农村,已经离异或丧偶的中老年女性。



这个发现引起公安部门高度重视,他们怀疑这几起失踪案均为一人所为,并且凶手还有继续犯案的可能。很快,吉林市警方调取精锐警力,兵分三路进行调查。

 

留在警局的警员将失踪人员信息录入全国失踪人员信息库,并对刘、庞等四人对近亲家属采取血样,留待DNA鉴定所用。同时他们从东市场所有中介及公司、工厂处调取了用工信息,与失踪人员进行比对。

 

另一部分警员前往四户报案人家及失踪者过往雇主家中走访,询问记录失踪者的体貌特征、着装、生活习惯,以及社会关系,收集有价值的破案线索,并分析排除这些人是否有作案嫌疑。

 

经验老到的刑警则进入东市场劳务中心地毯式摸查。一方面他们希望能寻找到目击证人,了解四人失踪前最后的行踪,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是否还有没有掌握的失踪人员。

 

但在偌大的吉林市想找到几个保姆,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时的东市场还没有安装监控设备,所以他们无法得知刘、庞几人最后和谁离开了那里。

 

东市场流动务工人员大部分都来自外地,他们在劳务市场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第一个失踪的刘凤杰已经消失一个多月,想找到当时的目击证人非常困难。


(警方走访调查示意图)


因为中介费占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大部分打零工的保姆会选择独自在市场上游走寻找雇主,她们不会签正式合同,没有在劳务部门留下备案,那些雇主也不会留下身份信息。

 

同时大部分保姆们没有与家里保持通话的习惯,家属们也很少及时掌握她们的具体行踪。

 

所幸警方的努力没有白费。经过一系列调查,刑警们从东市场的中介和皮亚坤的女儿那里获得了重要线索。


 嗜血信徒

 

东市场的中介们告诉警察,2010年7——8月间,他们经常看到一个瘸子带着一个女人来市场上晃悠,“一个月里,他来了至少有10天,有时候头一天找完,第二天又来找。昨天(8月13日第四个保姆皮亚坤失踪后)他还来这儿找保姆,但当时没找到,后面也没看见他俩来了。”

 

这个人去过几家中介公司问招保姆的事,大家起初对这男的印象都挺不错。因为他衣着整齐,谈吐文雅,身上有檀香味,看起来脾气也很好。但问过几次,交易都没成功,他还是在路上游走,和其他零工交谈。

 

这让中介们开始起疑,觉得这人更像是来抢生意的黑中介。尤其是当他已经带走零工后,隔几天又来招工,这种猜测更让他们想打探究竟。

 

有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女中介主动上前和他攀谈,问他怎么老是来这儿,这人告诉她,“人家不干了,走了。”



还有人表示,他曾看到过有一个失踪的保姆跟着瘸子回家。

 

这件事和警方从皮亚坤女儿皮丹那里收集到的信息产生了重合。

 

皮丹回忆起和母亲见过的最后一面,就是在8月12日她找到工作之后。那天下午皮亚坤本来已经去了雇主家里,却发现自己包里误装着女儿的身份证和钱包。于是她匆匆回家把东西还给女儿,顺便还和女儿聊了几句。

 

她告诉皮丹,自己这次的雇主“是个瘸子,人挺好的,信佛”。她还给皮丹留下了雇主家的位置信息,“他家在延安街附近,那边好像要动迁了。”

 

延安街,这一位置信息恰巧和其他家属的证词对上。失踪的另外三个保姆也和家人提过雇主的家在“延安街那边”。

 

于是这些线索迅速组成了凶嫌画像——一个住在延安街的中老年男性,年纪大约50岁,腿部残疾。


(被审讯的张舒红)


圈定了嫌犯的活动范围后,为了不打草惊蛇,警员们乔装成自来水公司或社区工作人员在延安街一带进行走访。经过三日走访,2010年8月18日,他们确定住在铁路住宅铁东南区的一户人家有重大嫌疑。

 

“这家人很奇怪,明明是一楼,大白天还一直拉着窗帘,晚上又不睡觉,常常整晚亮着灯。”


“站在门口就闻到屋里的檀香味。”

 

他们还从邻居那里了解到,住在这里的正是一个腿部残疾的男子和他老婆,之前也看到过有几个陌生中年女子和他们一起回家。在邻居的描述中,这几个中年女子的模样与衣着和失踪的几人基本一致。

 

这家的户主,正是张舒红。

 

2010年8月19日14点,警方正式对张舒红及其妻子(后确认为前妻)李艳秋批捕。前者在吉林市船营区搜登站镇的岳母家被抓获,后者则在她另一处出租屋被捕。整个抓捕过程非常顺利,两人都没有反抗,仿佛早就知道这天会到来。


(李艳秋)

 

戴上手铐前,李艳秋提出一个请求,就是让她把家里狗的食盆水盆装满,“我养它好多年了,求求别让它饿死。”

 

证物搜查也出乎意料地顺利,“他好像根本就没认真隐藏过痕迹,在菩萨面前居然还能做出这种事。”

 

打开张舒红家大门,客厅里供奉的菩萨前香灰才刚燃尽。客厅隔壁的厨房,角落还有几处没擦干净的血迹。警方还在厨房里搜查到了一把菜刀,一把斧头,以及一条尼龙绳。

 

死者留下的贵重物品,比如金项链、戒指、手链则压在后院的一块砖头下。据皮丹指认,这条手链正是她送给母亲的礼物。


(赃物示意图)


“杀了十几个吧”

 

看到警察在张舒红家进出,邻居们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居然住着个连环杀人犯。

 

“他是个挺好的人,平时很有礼貌,在这儿住了很久了,大家都认识他。”在邻居们的印象中,张舒红常年吃素,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对人很有礼貌,还常关心别人。有邻居家雨棚破了,他还提醒对方,“有没有啥怕浇的啊。”

 

大家对他总体的印象都是,一个善良的可怜人。

 

“他心理素质很好,智商高,很傲”,参与审讯的吉林市昌邑区第五责任区刑警队教导员刘宇鹤则这样形容张舒红。

 

2010年8月19日17时,审讯开始。被提审的张舒红态度轻蔑,面对警方他毫不紧张,依然强词夺理,“她们嫌活不好,走了。去哪儿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们公安局,还能管人家去哪?指不定后来被人骗了卖了。”

 

当警察告诉他,不要再死撑,有个词叫作“抗拒从严”,他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少唬我!以为我是法盲?我告诉你们我最懂法律!你们单凭怀疑就能抓人?赶快放我出去,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们侵犯我的权利!”

 

见张舒红坚持不松口,警方拿出他们在他家里搜查到的首饰等证物,让他明白自己罪行已经败露。



赃物摆在面前,张舒红笑了笑,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他给出了四版截然相反的口供。

 

第一版口供,他说自己把保姆们卖了:“我在丰满认识了个男的,他说卖一个女的给他可以拿2000,我就卖了三个女的过去。”

 

次日凌晨1点,当警方把屋内血迹DNA和皮亚坤匹配吻合的报告提起来给他看后,张舒红又改口说了第二版口供,说实际上他确实杀了一个人,那人就是皮亚坤。她被自己带到丰满后,从桥上推到江里去了。之后,他又接连两次改口,说出不同的杀人方式。

 

双方的僵持持续到次日凌晨2点,或许是已知无路可退,张舒红终于松口承认自己杀了三个人,“这事我妻子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杀她们就是为了和她们发生关系。”


(张舒红口中曾抛尸的大桥)


见识过张舒红满口胡话的刑警并不相信这就是这件案子的真相。之后两天他们对张舒红多次提审,张给出了最终答案。

 

警方:“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张:“数不清了,有十五个吧。”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因为他们很难想象看起来完全没有作案能力的残疾人张舒红手里竟有这么多条人命。

 

所以是什么让他一次次提起屠刀?

 

我从张舒红邻居、亲属的采访及后续他的口供中零零整整拼凑出他可悲又癫狂的一生。


错上加错

 

1959年,张舒红出生在吉林市一个中产家庭中,父亲是高级工程师,母亲是中学老师。他在家排行第五,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还有个妹妹。

 

在周围邻居看来,能出生在这个家庭是非常幸运的事,父母收入高,还有文化,对孩子教育也很看重,可以说前途无量。只是张舒红并不这么想,因为他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不幸。

 

张舒红幼年时患了小儿麻痹,右腿留下了终身残疾,平时连基本生活都难以自理。

 

因为行动不便,健康的兄弟姐妹们可以在外玩闹奔跑,他只能自己坐在家里。

 

另外,从他读书开始,就常常受同学欺负。据他的中学同学回忆,初中时他就是班里被孤立的对象。


充满阴霾的求学之路影响了张舒红的学习成绩。中学毕业后,他没考上大学(有说法是当时大学不接受身体有残疾的学生),便进入工厂工作。而他的兄弟姐妹都进入了高等学府,在单位担任重要职位,收入颇丰。据未证实的消息称,张家大哥三姐小妹后来还去了美国留学,就此定居美国。

 

这种落差感让张舒红变得格外偏执。他把一切归罪于“命不好”,明明自己也很聪明,就是疾病害苦了他。也因为从小没有得到平等对待,他执着于追求别人的尊重。

 

其实张舒红在家里依旧是最被父母照顾的那个,但他或许并不想要这种偏爱。他在外界受到的歧视让他更加好面子,想要被平视,而不是被可怜。父母每一次特别关注,在他看来就更像是一种“施舍”。

 

进入社会后的张舒红,在他人看来,融入得不错。在工厂里,张舒红口碑和人缘都很好,工友们称道他是个聪明热心的好人,因为他手巧,性格好,见人就笑。平时还爱主动帮忙,会说好听话。



1982年,张舒红在去医院看病时认识了同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前妻李颖。两人类似的成长经历让他们迅速走到一起。同年,他们举办了婚礼。

 

婚后不久,张舒红在父母的资助下开了个小吃店,他负责买菜烧菜,妻子李颖则掌管收银、洗碗、大堂服务等工作。除此之外,张舒红还接一些算命、修表修车的活,几项收入加在一起,他们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好景不长,结婚4年,李颖始终没有怀孕,等她在家里翻到张舒红的精子检测报告才知道,原来他有生育障碍。

 

为了避免被外人笑话,张舒红痛下决心,做了毕生以来最错误的决定。1986年,他多次找到大哥张磊,向大哥请求“借精生子”,“我也想有个孩子给我养老。”经不住弟弟跪下来苦苦哀求,张磊也一起劝说了原本对此坚决反对的李颖,最后和她生下女儿张乐乐。


(网传李颖和张乐乐合照)


虽然有“后”了,但张舒红的性情愈发古怪,他不仅变得更加迷信,平时枕头下面都要放着枪、子弹、剪刀等凶器,还对李颖不忠。

 

他想寻求更多的“真实的尊重”,于是私下里和多个女人混迹在一起,以李颖的话来说“非常风流”。他还告诉李颖,“你别管我,不论我在外面什么样,我肯定还顾家”。

 

1990年,张舒红在外面拜的算命师傅替他算了一卦,告诉他,“你得和李颖离婚,这个女人命硬,再过下去会对你不利。”

 

已经极度迷信(我更认为是借精生子这件事让他心里始终有疙瘩)的张舒红立刻回家向李颖提出离婚。因为李颖不同意,他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几乎将她掐死,李颖踢翻地上的洗脚水,让张舒红滑倒,这才逃过一劫。

 

1991年12月,李颖和张舒红离婚了,女儿被判给李颖。在民政局,张舒红又一改之前的嘴脸,一直哭着和李颖说自己非常后悔,但这段婚姻再无挽回的余地。

 

拿到离婚证的张舒红对李颖说了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离婚后,张舒红的事业也开始走下坡路。没有前妻做帮手,他的小吃店很快关门,最终又回到父母身边啃老。他找过李颖复婚,但李颖坚决拒绝了他。


但在工厂做工赚钱养家的李颖无力负担女儿上学和上舞蹈培训班的开销,她常找张舒红,希望他能提供一点抚养费。张舒红一再拒绝,表示自己没钱。

 

无奈之下,李颖时不时带着女儿上张舒红大哥张磊家里,希望他看在张乐乐是他的亲生女儿的分上,给点经济支持。

 

这件事成为张舒红第一次杀人的导火索。

 

他说,“这事传出去,邻居都在背后说孩子不是我的,我大哥也骂我害了全家。我当时一事无成,身有残疾,疾病缠身,生意倒闭,婚姻破裂,现在连个后代都没有,心里真的特别难受。”

 

“非常想发泄,很想杀人。”

 

1998年初,张舒红父亲生病住院了,家里只剩张舒红和保姆李春花。有一次,李春花因为忘记把豆腐放进冰箱,被张舒红数落了一通,不服气的她顶嘴,表示是张舒红没说过一定要放进去。

 

于是积攒无数愤怒的张舒红将李春花按在床上,狠狠朝她的头砸下拳头,直至她没了呼吸。


(李春花(最右))

 杀女

 

杀死李春花后,张舒红第一反应是毁尸灭迹。当晚,李春花的尸体被家里的斧头和菜刀分成小块,然后沉进江里不见踪影。

 

有人问起小保姆的去向,他便说,她赌气不干了,已经辞职跑掉,“反正她(李春花)家人都不知道女儿在我这儿工作,我也不怕有事。”

 

经过李颖多次讨要赡养费一事后,本就和张舒红关系一般的兄弟姐妹和他更是渐行渐远。

 

他们觉得正是张舒红的错误决定让全家人差点身败名裂,他的哥姐趁自己去美国深造的机会,离开中国,从此不再与他联络。这让本就跌入谷底的张舒红,更深感自己是个“孤家寡人”。

 

他一腔愤满无处发泄,女儿对他的排斥,又成为他第二次杀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起初,张舒红对这个女儿是非常疼爱的。李颖回忆起过去,说张舒红出门给孩子买东西,鞋子都能一口气带六双回家。


但随着孩子长大,她逐渐不愿意和父亲再有过多接触。“她去学跳舞,宁愿自己跑去学校都不坐我的(残疾人)电动车。”张舒红在审讯时称。


(张舒红的残疾人助力车)


这让他开始起了疑心,认为有人跟孩子说过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个猜想让他对女儿动了杀心,“反正杀一个也是杀,多杀几个也一样。”

 

后来警方问他,怎么忍心杀一个才11岁的孩子,从血缘关系上,至少这还是他的侄女。张舒红带着无奈的语气回答,“唉,哪有什么办法呢?我是要一个孩子养老,才冒着丑闻曝光的风险。现在不能养老了,还留着这个隐患干什么?”

 

“她出生在我们这种人家,长大了也是受苦,还不如死了干净。”

 

1998年,张舒红找到李颖,他告诉前妻,自己办了低保,如果把女儿改判给他抚养,可以多领低保费。他多次上门劝说李颖,告诉她在张家,有父母高额的退休津贴,有他的低保,至少女儿不会为学费发愁。

 

同年7月,李颖同意了张舒红的要求,结果五天后,女儿失踪了。

 

那天李颖接到女儿舞蹈老师的电话,问她张乐乐怎么缺课了。匆忙跑去张家找人的李颖在中途接到母亲出车祸的消息,只能转头先去医院,错过了找人的最佳时机。

 

李颖后续和父亲几次找过张舒红问女儿下落,张舒红有时回答孩子第一天就跑走了,有时又说她回家找李颖了,逼急了也会说,女儿被他杀了。

 

虽然李颖及家人四处打探,去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还报了警,但一直没有收获。


(张乐乐在班里表演节目)

 

张乐乐到底去哪了?

 

据张舒红交代,当时他给女儿喂了有安眠药的饮料,准备随后将她杀了。动手之前他犹豫了很久,毕竟自己对女儿还是有感情的。但眼见安眠药药效将过,他还是闭上眼对女儿一边流泪,一边乱刀捅去。

 

女儿死后,他把孩子的尸体像李春花一样装进麻袋,从吉林市哈龙桥老桥上丢进松花江里。

 

如果李颖坚持深究,或许张舒红在当时已经落网。但有两件事让李颖暂停了对张舒红的追究。

 

一是她在去张家找孩子时,有邻居悄悄告诉她,孩子没死,是被送走了,“看到他们把她送去机场,应该是到美国那边了。”这让她猜测,张舒红说自己杀了孩子,是为了骗她,让她死了见女儿的心。

 

我个人认为,这个邻居的话,更像是张舒红刻意留下线索,为的就是让自己脱罪。

 

二是李颖发觉张舒红对自己有杀心。

 

她不止一次在从工厂回家的路上看到张舒红在跟踪自己,回想起过去张舒红在家里藏的那些凶器,她觉得自己处境很危险。为了安全,她上下班都拉着朋友和她一起走,避免落单被害。

 

更可怕的是,有次她发现张舒红站在工厂的院子里朝她在的车间窥视,托保安盘问后,保安从张舒红随身携带的包里搜出一把匕首。这让她坚定自己必须远离前夫的心。很快,她卖掉房子,去外地躲起来。

 

后来张舒红承认,他觉得自己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就是李颖害的,“我当时就是想杀了她,只是这女人精得很,我没找到机会。”

 

(吉林市哈龙桥)

 

“我活不长了,想给你留点钱”

 

1999年,张舒红没有成功杀死前妻,他又想到别的报复手段。

 

他在手下亡魂李春花的遗物中发现了她给家里写的要钱的信,这让他感觉自己可以把李春花的死嫁祸给前妻的家人。

 

此时距离李春花被害已经过去一年多,张舒红笃定李春花家人还不知道她过世的消息,便给李家写信。

 

第一封信是匿名信,告诉他们李春花被拐卖了。第二封则模仿李春花的语气自述,自己被拐卖到桦甸一个叫李刚的人那里。

 

李春花父亲两次将信作为证据交给吉林市警方,想让他们解救女儿。不过,第一封信里给的地址是假的,而随着第二封信的线索,警方一度锁定了张舒红,因为,这个李刚,正是李颖的弟弟。

 

分析李刚的社会关系后,警方把两封匿名信及李春花的身份证保存在吉林市船营刑警四中队,并告知李春花家属,他们会进行笔迹对比鉴定。

 

只是不知道为何,张舒红进了警局又很快“洗清嫌疑”。即使李春花父亲又向长春市公安局报案,这个案子还是没有结果。

 

同年,因父母年事已高,残疾的张舒红无法照顾父母起居,他从劳务市场里找到比他小7岁的保姆李艳秋来服侍父母。两人相处多年后产生了感情,等张舒红父母去世后,他们就去登记结婚。


(张舒红的作案地点)

 

在张舒红看来,健全的李艳秋不嫌弃他,对他和父母都好,他对这个女人非常满意。

 

“她对我家很好,功劳很大。”

 

两人婚后,唯一不足的就是经济条件,因为两人都不工作,全靠低保金过活,张舒红父母去世后,额外的养老金收入也没了,生活很是清贫。

 

2009年,50岁的张舒红给自己算了一卦,预计自己活不过53岁。已经身患糖尿病等多种疾病的张舒红认为卦象很准。

 

他在想,自己死后,李艳秋该怎么生活,这让他做出最终决定,反正也活不长了,就多杀几个人求财,给妻子留点钱。毕竟这个女人是世界上唯一还关心他的人。

 

“我这辈子已经这么惨,那我也不让别人好过。”

 

他告诉李艳秋,我没几年好活了,但你不一样,我想让你后半辈子过得好点。李艳秋没有反驳他的话。

 

经过商量后,他让妻子去登报征婚,企图把几个有钱男人绑来杀掉讹钱。

 


为了避免事情曝光牵连到妻子,张舒红决定和李艳秋假离婚。他专门给李艳秋在外租了一套房,只要是要动手,他就会让妻子回避。

 

只是这个计划很快流产,因为李艳秋已经40多岁,没财没貌,前来应征的人不仅年纪大,身上更没几个子。

 

希望破灭后,张舒红改了策略。他在报纸上打了个付费算命的小广告,称“寻有缘佛友,助人转运”。很快,24岁的待业人员李明亮上钩了。去吉林市求职一月无果的他找妹妹借了100块,就迅速奔赴张舒红家中。

 

到了之后,张舒红先拉着李明亮坐下聊天,句句不离佛经典籍,给他留下佛家高人的印象。获取李明亮信任后,他给李明亮拍了几张照片,并询问记录对方家庭背景等详细情况,最后还拉着李明亮办了一张银行卡。

 

前期准备到位,张舒红开始筹备动手。他先是给李明亮端来一杯含有安眠药的“神水”,等他昏迷后,立刻将其杀死、搜身并抛尸江中。


(李明亮母亲举着儿子身份证痛哭)

 

万万没想到,花了240元刊登广告的张舒红只从李明亮身上摸到20元,深感自己做了亏本生意的他又转用备用方案。


他让妻子李艳秋装成国际婚介所工作人员给李明亮的妹妹打电话,说她哥哥给她报名了相亲,让她来一趟。自己则伪装成私人医院及护工的身份朝李明亮家里两次写信勒索。

 

“我们救了你儿子,不然他就没命了,你们要是有良心的话就汇钱。”

 

他在信中附上了李明亮的银戒指和照片作为证物,企图让李明亮父母相信。

 

事实上这次勒索也是失败的,看到信中错字颇多,语句不通顺,李明亮家属迅速报警。只是这次张舒红依旧成了漏网之鱼。因为面对李明亮父母的三次报案,长春市及吉林市警方分别以“失踪时间不长无法立案”等理由拒绝立案。

 

眼见写信勒索效率太低,最终张舒红选择了拐骗保姆杀人求财这条路。

 

从2009年5月开始,一直到2010年8月张舒红夫妻二人落网,张舒红策划杀害了7名保姆。

 

在筛选受害者的过程中,他找过中介介绍的保姆,也找过流动零工,当他和对方聊天了解到中介那里都有出工记录后,受害者被他锁定在“零工”“外地人”“离异”这几个条件中,因为她们失踪后被发现的可能性大大减少。


每次作案的过程,都是他先给保姆算命,骗她们有血光之灾,然后给她们三道符护身,并叮嘱其中一道需要烧成灰喝掉。这时他给保姆端来下了安眠药的水。等保姆昏睡后,他便用事先准备好的尼龙绳勒住对方脖子,直至其窒息死亡。

 

杀过几次人后,他处理尸体的手法已经相当老练。先是将其拖到厨房,对尸体进行搜身后,再用菜刀斧头将其肢解。死者流出的血他会放进锅里煮成黑色倒进下水道,其余部分就装到塑料袋,扔进距离他家一千多米外的江中。

 

后经尸检发现,有些死者死后还遭到了张舒红的性侵,这也是他在最开始录口供时称,“我杀她们是因为想强奸她们”的原因。

 

在2010年8月13日最后一次犯案后,张舒红在东市场的电线杆上看到前一个被他杀死的保姆的寻人启事,他有预感,自己快被发现了。

 

他让李艳秋躲到他在外给她准备的出租屋内,自己则跑到李艳秋父母家里“做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几天后张舒红二人落网。



“下辈子我还想待在看守所”

 

在审讯室内,张舒红坚称,所有事都是他一人所为,妻子李艳秋并不知情。

 

他始终否认杀人是为了留钱给妻子,至于为什么杀人,又是如何动手的,他表示自己都记不住了。

 

有人出于好奇问过张舒红,你吃素信佛,为什么还能犯下如此深重的杀戒?他笑着说,吃素是因为我有糖尿病,佛是我爹妈信的,我就摆着做样子,根本不信。

 

2011年1月19日,进入监狱后,张舒红还企图以协议离婚的方式让李艳秋脱罪。

 

但他对妻子的维护毫无作用,太多细节表明李艳秋已经深度参与这件事。她数次陪他去招工,死者留下的质量、款式不错的衣物、生活用品都由李艳秋使用。

 

随着警方在松花江中来回打捞起受害者尸块,对张舒红迟来的审判也一步步临近。

 

2013年,吉林省最高院对他们进行了判决:

 

“张舒红、李艳秋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用暴力手段劫取他人财物…...被告人张舒红、李艳秋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在监狱关押期间,张舒红没有等来任何一个亲人探望他。曾有一次他拿出一个电话给监狱管教陈怀增,希望陈怀增能帮忙联系自己留在吉林的四姐给他寄点钱。等陈怀增拨过去后,冰冷的机械女音提醒该号码为空号。

 

得知此消息,张舒红只说,“那就当(她)是死了吧。”

 

张舒红在上刑场前表示自己最怀念,也是唯一怀念的地方就是看守所,“这里,真没待够。如果有来生,还希望在看守所度过。”




因为在这里他在关押期间多次因病住院,是看守所出的钱,还有狱警陪护。即使没人给他交钱开病号饭,厨房依旧给他提供了特殊餐食。


吉林市看守所秘书科科长褚天博对他的评价带着一丝怜悯,“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十分仇恨社会的人,而是心理有问题。他十分想被尊重,可是不知道如何让人尊重他。”

 

李艳秋也在回忆丈夫张舒红时表示,“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就是脾气不算太好,也说不上来是不是偏激。”

 

或许这是他“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后收获的最后一点点温暖。

 

但对于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对受害者们并不公平。张舒红诚然可怜,可是他手下的亡魂又有什么错?

 

他生活凄惨潦倒,但被害的保姆们活得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吉林市东市场的劳务市场,除了以“零工集散地”出名外,还因一个地方被众所周知,那就是五元女子宿舍。



要知道,杀了这么多个人后,张舒红在这群保姆身上薅下的所有首饰现金加在一起都没超过3万元。

 

这些生活艰难的保姆还在努力工作,凭什么张舒红就能以傲慢的态度决定她们的生死?

 

2013年12月25日,张舒红的刑事裁定书已下,判决他死刑于次日执行。得知自己生命已不足18小时,张舒红笑了笑,抖抖腿,心情甚至有些轻松。

 

他说,“作恶多端,我应该的,我应得的。”

 

临刑前一晚,管教多次问他,你是否后悔过,他晃晃左臂说,没有后悔,也没有考虑过对被害者家属是否有愧疚之情,“没必要道歉”。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上路前,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媳妇?”

 

在驶往刑场的囚车上,李艳秋和张舒红见了最后一面。

 

2013年12月26日早上9点,张舒红被执行死刑,一共活了54岁,比他算命得来的寿命多了一年。

主要参考资料:

陕西法制网 《吉林连环杀人案——“保姆杀手”张舒红》

大众网《“保姆杀手”自招索8命》/《男子携前妻连杀8人续:部分死者遭性侵犯》

新文化报 记者/史周《公安部督办吉林连杀8人案 已核实5起命案》《吉林市连环杀手案续:嫌疑人被附条件逮捕》《吉林杀保姆案续 唯一男受害者家属曾遭勒索》

大洋网《夫妻俩以雇佣保姆为名抢劫杀害多人,两人同时伏法》

中国吉林网 记者/李洋《两夫妻以雇保姆为名抢劫杀害6人,被执行枪决》

城市晚报 记者/王静 单丹《保姆连续失踪案续:凶手还涉嫌杀害前妻女儿》《男子杀14人案续:感觉没面子才杀死女儿抛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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